緣起
郊外,濃煙四起。
屋子廢墟中,斷垣殘壁上,到處是死人的殘骸碎體。鮮血在地上蔓延,彷彿一條條蜿蜒爬行的毒蛇,吐著血紅的信子,向坐在中間哭泣的小女孩彙集。她身上的衣服質料雖然高貴,但是早已破爛不堪,染滿鮮血,而哭聲哽咽,聲音沙啞,看起來這情形已經維持了好半天。
“嘖!還是來晚了!”
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,驚得她如驚弓之鳥般後退,一個不小心倒在了地上。突出的石頭劃傷了她的背,讓她慘叫一聲的同時也引起了對方的注意。
頎長的身體揹著太陽劃出長長的陰影,讓他的臉孔模糊,也讓小女孩更加害怕!
“不、不要……不要!不要過來!”
她歇斯底里地尖叫,被恐懼嚇得完全無法判斷,雙手從地上抓起泥沙,死命扔向面前的少年。
沙土、石塊,絡繹不絕地丟過來,少年只是手掌輕劃半圈,便將那些東西變得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。
這是……妖術!
女孩子被嚇得發傻,而手中的東西是無論如何也丟不下去的了!
少年看著她被嚇得痴呆的樣子,輕啐了一口,“這裡是不是‘棲越莊’?”
她呆呆地點頭,完全沒有辦法開口說話——這裡,三個時辰前是叫“棲越莊”沒有錯,但是現在頂多只能算是廢墟!
少年看了她一眼,邁開步子走到後面的廢墟中,看到那些慘絕人寰的情形以後,又回來了,炯亮的眸子看了看她,正準備說話,卻被身後的叫聲打斷。
“公子!您跑得實在太快了,萬一有危險怎么辦?!”
一眾大漢跨著馬,衝了過來,將少年和女孩子圍在中間。一時間煙霧瀰漫,眾人膀大腰圓,群馬嘶鳴,氣勢宏大至及。
女孩子嚇得更是後退,少年壓根沒有理會她,而是向身後的人吆喝:“是你們手腳太慢!結果呢?你們看!這裡也被那魔頭滅了!你們讓我‘青霜樓’的面子往哪裡擺?!其他三樓都有參加圍剿那傢伙的行動,惟獨我領的這一隊變成這樣,你們說,是誰的錯?!”
一眾大漢居然被他罵得腦袋低垂,早就滾落馬鞍,落地低頭求饒。
小女孩更是完全愣住,她雖然年紀幼小,但也從少年的話中得知他是友非敵。正發呆間,只見那少年大步向前,竟要離開這裡。
“等……”
她的話還沒說出來,少年的手猛地一揚,一樣東西飛了過來,落在她面前的地上,發出鏗鏘脆響。定睛看去,原來是一把利劍,紅纓黑殼,一看就知道是神兵利器。
“我說你!”少年的聲音傳了過來,是清亮的震撼,“你是要這樣屈辱地餓死呢,還是選擇自己去奮鬥活下去?”
這時他側著臉,陽光為他的容顏鍍上一層金色,更顯得他眉清目秀,俊逸非凡。
女孩愣了愣,最後遲疑地伸手握住了那把劍,從此也握住了她的命運。
許多年以後,在這個江湖上,她與東南西北四大樓主之間,恩怨是非、愛恨糾纏,在掀起的腥風血雨中,闖出一片清明之地——月煞青劍,蝶舞銀針,水月鏡花,魅聲夜影。
這四大公子,將在遙遠的將來,扭轉整個天下……故事,由此展開!
第一話:飛緣·淡衫·水月鏡花
她的名字是“許淡衫”。
“許願”的“許”,“淡薄”的“淡”,“衣衫”的“衫”,很奇怪,卻透著一股子書卷味兒,正如她的人,清清淡淡的,好像路邊開著的茉莉花,淡雅嫻靜。如當年挑中的詞一樣,“雲一渦,玉一梭,淡淡衫兒薄薄羅,輕顰雙黛螺”,別有自己一股動人風韻。
正巧的是,她今天用一條紫青色的絲帶,挽上滿頭烏溜溜的發,再插上一根翠玉簪子,越顯得她芙蓉如面柳如眉。披上絲羅織成的薄衫,一股動人的玲瓏風韻,可以比得上任何一個鑲金鉗銀的美人。
此刻,她正撩著自己素色的裙子,在“觀月樓”三層的臺階上慢慢走著。
她走得很慢很慢,彷彿每走一步就要思索半天,連該在哪個地方落腳,甚至落腳的方式好不好看,似乎都要考慮半天。
原因無他,一個是因為她的天性如此,另外就是她不得不加倍小心。
因為她即將要見到的人,是當今江湖上齊名的四大樓主之一,人稱“水月鏡花”的花飛緣。
沒有人見過花飛緣,雖然他的名氣響亮得如同她的主子——“月煞青劍”展青漣,但是卻沒有什么人見過他的樣子。
每次的武林大會上,其他三大樓主都會出席,無論是野心勃勃的自家公子,還是性格莫測的“蝶舞銀針”蕭蝶樓,又或者沉默寡言的“魅聲夜影”沐夜聲,都會看在少林、武當掌門的面子上,去露露臉,但是惟獨這個“水月鏡花”花飛緣如此的神秘莫測……沒有人知道花飛緣的樣子,也沒有人知道他的武功,只知道這棟“浮生樓”是他父親一手創立,佇立在江湖之上,成為眾人所崇拜的物件的。想當年,風起雲湧,暗變突生,“浮雲”卻屹立不倒,自然有它的實力。
這也正是能和自家“青霜樓”對抗的資格!
她一向智慧過人,是“青霜樓”中頭腦最好的主管,見識過無數的大風大浪,養成了見人說人話、見鬼說鬼話的三寸不爛之舌和八面玲瓏的特性,最適合去見原本是“敵人”,卻在不久的將來可能成為“朋友”的人……而將自己原本的個性很好地偽裝,裝在這清新淡雅的假象之後,也確實是她的特長。
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,也沒有人能知道她在想什么,事實上,就在別人猜到她在想什么的時候,她也有法子硬生生地將對方的觀念扭轉過來,讓他變成她所想要的情況。
她是出了名的女狐狸,也是出了名的難惹,當然也是出了名的虛假……所以,她,才被派來見這位傳說中的公子,才特地來到這裡的。
“觀月”位於“浮生樓”的中央,四面百花盛開,小橋流水,別緻風雅。粉白牆、琉璃瓦,掩隱在紅花綠樹中,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。
“觀月”也正是這位花公子所居住的小樓,一共七層,飛簷玉柱,搭建得好不精緻。
“姑娘,如果你反悔了,現在回去還來得及。”
身後的奴婢露骨地嘲諷著,這才喚回她遠遊的神志。微微一笑,意識到自己的失神,許淡衫也沒有多在意,反正只要在這“浮生樓”主人面前達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就可以了。
這么想著,公子交代的事情又迴盪在心頭,估摸著時間也過得差不多了,該面對的始終要面對,她這才加快步子,去見傳言中的花飛緣。
領頭的奴婢輕輕推開沉重的木門,一陣悶響以後,方才帶著許淡衫踱入內堂。
剛一跨過高高的門檻,一股子香味撲面而來,濃郁,幽雅,纏繞著人的四肢百骸,卻沒有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感覺,反而有種慾望,想就此在這香味中沉淪,越發地陶醉。
定定神,許淡衫發揮著自己獨特的、高人一等的自制力,這才昂首闊步地向前走。
外面陽光燦爛,這大堂之中卻暗淡得很。風吹拂著窗欄上的綺羅紗帳,讓本來就朦朧的空間更加如夢似幻。順著那淡白的反射著些許陽光的紗縵,她落落大方地站到了主人面前。
大堂中央有個男人,傲然站立,如白楊挺拔,如山嶽穩固,充滿了大家風範。一雙銳利的細長眼眸,老實不客氣地將目光放到了她身上,分外刺人。
許淡衫微笑,報以自己最完美的偽裝,並不因為那噬人的視線和壓迫的氣勢而退縮。
她是“青霜樓”的管事,也是“月煞青劍”的代表,絕對不能在氣勢上被別人壓倒!尤其對方還不是四大樓主之一的情況下。
面前的男人雖然氣勢驚人,但是身份和她是一樣的。
“浮雲樓”的主管李祁荃,人稱“冷麵閻羅”,代表花飛緣打點裡裡外外一切事物,同時也將他神秘的主子保護得密不透風。
男人輕輕揮揮手,婢女們沒有退開,卻一排地站在了他的身後,雖然眼睛瞟著地面,但是那些刺人的視線卻老實不客氣地放在許淡衫的身上,審視,哦,不,應該說是監視比較恰當。
雖然覺察到了那些太過明顯的敵意,許淡衫也沒有多注意,反正她來這裡會遇到什么情況早就猜到了,那還在乎這些做什么?
“‘青霜樓’的許姑娘,勞你大駕來到‘浮雲樓’,只是不知道你家公子是趁了什么的雅興兒,特地派你這位大總管出面?”聲音冷峻,也正如他的人,剛正、強硬,也讓人害怕。
許淡衫微微一笑,溫柔大方。
“我家公子聽說‘水月鏡花’花飛緣花公子身體微恙,故讓我帶上昨兒個拿來的‘青霜白露丸’送公子滋補的。”
李祁荃眉毛緊皺,將不悅的情緒充分外瀉,“我家公子的身體,自然有‘浮雲樓’的大夫照顧,勞展公子費心,如果沒有什么特別的事兒,還請許姑娘回去吧!”
硬繃繃的話分明是在下逐客令,而那嫌惡的態度也全當她是垃圾臭蟲!許淡衫仍然是那樣微笑,說不出有多溫婉動人。而心中千迴百轉,也全然瞭解了對手是個什么樣的人。
剛直不阿,氣勢驚人,卻憨直不知變通。如此將自己的心思赤裸裸地寫在臉上,是絕對撈不了什么好果子吃的。
看來,這浮雲樓,也不過如此。
“遠來即是客,貴處就是這樣對待客人的嗎?況且我家公子說了,如果不能親眼見到花公子的面,那就不能把那個事兒說出來……”
她這話還真引起了李祁荃的興趣,挑挑眉毛,大聲詢問:“有什么要緊的事就跟我說了吧!公子疲倦得很,一切事情都由我全權負責!”
“哦?”她慢慢地微笑,聲音既輕又緩,卻狠得像刀鋒,“那么說,這‘浮雲樓’的正主兒,不是‘水月鏡花’公子,而是你‘冷麵閻羅’閣下了?”
“你!”李祁荃一張麵皮抽搐,顏色青了白白了青的,顯然一腳踩到了他的痛處!
“既然閣下做不了主,那還是讓我見見花公子吧……我既然來到了這‘觀月’之上,卻看不到‘水月鏡花’,回去也不好和我家公子交代啊。”
輕輕送了一個萬福,她巧笑倩盈,輕拉羅裙,邁步向他身後走過去。
他身後,重重紗帳之中,隱約透出一個人影來,想也知道是“水月鏡花”。
“鏘”的一聲,刀鋒出殼,泛著冷森森的光,直逼向她的咽喉。
呵呵,軟的不行,就來硬的嗎?
許淡衫輕輕一旋身,來了個美妙的“鷂子翻身”,輕而易舉地躲開了那凌厲的攻擊。想當上“青霜樓”的主管,可不只要腦子好使,武功一樣不能拉下。
就在這一轉一旋之際,她原來身後跟著的丫環們,一個個蓄勢待發,馬上就要向她撲過來。
哼哼,以眾敵寡,羞不羞人?!
正思考著如何給他們一個教訓,同時也不能太過分而搞砸了公子交代的事,許淡衫足尖落地,身形翩飛,眼看就要動手。在這千鈞一髮之際,只聽見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飄了過來。
“祁荃,你們退下吧。”
這道聲音一出,眾人的身形立刻定住,李祁荃一臉愕然,急急地喊了一聲,“公子!”
“祁荃,人家遠來是客,不好失禮……況且,我既然讓她來到這‘觀月’之上,自然是要見她的,你們攔著她又是個什么道理?”
聲音飄飄忽忽的,雖然說的是斥責的話,但是著實聽不出責備的意味來。全是因為那聲音太柔太軟,彷彿落在厚厚的鴨絨墊子上,渾然使不上半分力氣。
這就是“水月鏡花”的聲音?
“讓她進來吧……”
李祁荃心不甘、情不願地應了一聲,用帶著恨意的眼光掃了她一眼,才閃身讓她進到身後的紗帳中去。臨經過他身邊,他惡狠狠地叮囑了一句:“如果你敢對公子不利,我一定將你抽筋扒骨,挫骨揚灰!”
許淡衫輕笑,微微斂首,對這忠僕的話沒有多在意,就施施然地走了進去。
他很美……
這是許淡衫對這名聞江湖的“水月鏡花”的第一印象。
名叫“花飛緣”的男人,穿著一件寬鬆的白色袍子,僅在腰部鬆鬆地繫上一個結,瀟灑而隨意地倒臥在躺椅上,無理,傲慢,卻帶著一絲特有的慵懶,面對著這個敵人派過來的使者,他表現得極其悠閒。
他的輪廓極美,比一般男人線條要淺,沒有刀削的立體五官,卻充滿了月亮的柔和。低垂顫抖的睫毛,高聳的鼻子,微微張開的嘴唇,瑩白得幾乎透明的膚色,如同一朵月下香,在蒼白色的月光下舒展著自己的枝葉,開出同樣蒼白的花朵。
如果說那個冠絕天下的“聚蝶樓”樓主“蝶舞銀針”蕭蝶樓是奔放激狂的火鶴,那他無疑就是有著魅人香氣的月下香,這個比喻一點也不過分。
而自己?雖然身為女人,但是卻也比不過這兩大樓主的清麗美豔,頂多就是路邊淡淡的茉莉,毫不起眼。
微微福了一福,她注意到對方連眼瞼都沒抬,仍然是那副慵懶的樣子,似乎完全不在意她這個敵人派過來的使者。
“……清霜樓‘月煞青劍’展青漣展公子,這是趁了什么的雅興,想起派人看望我這個半隱居的人?”
聲音溢位,是琴箏細柔的低嘆,卻又混合著特殊的慵懶,很是動聽。
對於他的開場白,許淡衫沒有任何意外。身為一樓之主的“水月鏡花”,如此美得如夢似幻的男人,如果一開口兇巴巴地質問她這趟來的目的,顯然是太不識相,而這種半迂迴的方式,也確實符合她猜想的個性。
“我家公子,雖然從沒見過公子的面,但是對公子一直記掛在心,心想著什么時候能見著這傳說中的‘水月鏡花’,才派我過來。如今一見,公子還真是神仙也似的人物……”
她微笑,念著早就已經準備好的套詞,虛偽地在這裡應付。
“……姑娘能得到展公子的重用,確實機智靈巧,八面玲瓏。”
花飛緣動也未動,甚至連眉毛都沒有挑動,而臉上的神色也沒有變幻半分,語氣溫柔,實在聽不出這話的褒貶之意,“我一直在這‘浮生樓’中隱居,但也不是什么客也不見的,如果展公子對在下有興趣,那么隨時來,我隨時歡迎……”
花飛緣,兩句話就讓人虛偽不下去,也確實犀利得很。不過雖然他難惹,但是她也是有備而來。許淡衫微笑,從袖口中摸索起來。看著她突兀的舉動,花飛緣身後的婢女們齊刷刷地一個跨步,眼睛盯著她,似乎隨時有撲上來的衝動。
她的手伸出,素白的手上已經多了一個玉玲瓏,一擺動,就發出“泠泠”的水聲,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。一揚手,那珍貴的物件就丟擲一條漂亮的弧度,然後穩穩地落在對方半張的手掌之中。臉上依然沒有什么反應,但花飛緣淡淡地說了起來:“這是前代天才工匠,用天然的上好寒玉雕刻而成。此玉玲瓏分為九層,每一層皆有龍紋盤繞,晃動自然有聲,似澗水流淌,珠玉清脆,也因為接近水源便自動發聲,故命名為‘水龍吟’……”
“公子果然好眼光。”果然是博學多才、見聞廣博的樓主,也難怪公子一定要她來找花飛緣。“公子你……雖然不涉足江湖,但是知道的卻也不少。”
嘴唇微微勾勒起一點,明明是微笑卻顯得如此的虛幻,花飛緣頓了頓,才接話。
“……這江湖上的是是非非,即使不願意,也還是要飄進你的耳朵裡的……而雖然是想逃離這個世事,但麻煩總是來找你的……姑娘這次來,又拿著這個東西,如果沒有估錯,八成是有大麻煩了吧?”
他的睫毛微顫,握著水玲瓏的手微微收緊,這才顯示出一點情緒來。
“是的,我此趟來見樓主,也確實是有重大的事情相告。”她的聲音清越,穿透層層朦朧的迷障,像一把利斧,劈開了夢境的虛幻,將人拉到這個殘酷的世界上來。
“當年殘殺無數條人命的那個人,再次出現在這個江湖上了!”
手一顫抖,水龍吟落在地上,發出“泠泠”脆響,惹的簾帳外面的忠僕闖了進來。
“公子!”李祁荃一看見花飛緣垂著頭的樣子,立刻著慌地跑上前去,攬住他的身子,讓他倚靠在自己胸膛之上。
許淡衫目瞪口呆地看著這詭異的一幕,即使是在“青霜樓”管事多年,見過無數大風大浪的她,都沒想到會有這么一幕出現!
在男人懷抱中的少年,瑩白的臉上還是那副無動於衷的表情,手輕輕地推開焦急的護衛,淡淡地說了一句:“我……沒事的……只是聽到這個訊息,有點震驚罷了。”
撐著胳膊,他斜倚在軟榻之上,陷在柔軟被褥之中。氣氛一下子沉靜了下來,誰都沒有說話,只是靜靜地望著中間的他,等著他說下一句話。一時間花香滿鼻,讓人沉醉。良久良久,花飛緣輕輕嘆了一聲,喃喃說了起來:“我早該想到的……想當初水龍吟只有四個,都存放在皇宮之中,後來聽說那人將它們搶了過去……現今,水龍吟重現,那他的人,估計也近了……請問姑娘,這水龍吟,是如何得到的?”
“這是三天前,放在‘青霜樓’本堂之上的……”
似乎注意到她的言辭有所隱瞞,花飛緣輕輕動了一下,“嗯?”
似乎……瞞不過這個人,不過也沒什么必要好隱瞞的。許淡衫定定神,努力不去想當初看見的那令人作嘔的一幕,“是和……我‘青霜樓’上三大管事之一的張管事……的殘肢碎體一起送過來的……”
那時候,在同伴血肉模糊的屍體中,在滿是腸子流淌的肚子中,滾出了這水龍吟!脫離了鮮血,潔白無暇,卻讓所有人做噩夢的水龍吟!
花飛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,似乎聽到的不是慘絕人寰的事件,而是喝茶飲酒之類的小事,“那張管事……據說武功卓絕,卻被人碎屍送到‘青霜樓’……這種手法,這種武功,也難怪展公子會想到聯合……”
許淡衫詫異地看向說出這樣話的花飛緣,對方的眼睛卻一直盯著地板。
“不是嗎?如果連我這個死對頭都來勸說的話,那其他兩大樓主自然是少不了的……如果那個人想要稱霸江湖……我們四個就是最大的障礙啊……”
確實……夠聰明!
心中暗暗讚許,想要說服這男人加入聯盟的心更加堅定,許淡衫向前跨出一步,“既然公子明白這事理,那么就應當和我家公子聯合才好!要不然生靈塗炭,那魔頭橫行霸道,豈不是造孽?公子是明白人,自當暫且化除我們‘青霜樓’和‘浮生樓’之間的隔閡,聯合起來,對付那人!”
“……”
花飛緣依然半垂著眼瞼,不說不動,倒是他身旁的護衛齜牙咧嘴,對這個伶牙俐齒的女人很是討厭。
“公子!現在是我們‘青霜樓’遭殃,那么接下來的可能是公子的‘浮生樓’。難道公子要坐以待斃,等著那魔頭不成?公子也應該知道,光憑公子的力量,是絕對敵不過他的!”許淡衫侃侃而談,但卻一直維持著溫柔婉約的假相,雖然語句鋒芒畢露,充滿威脅,但是她卻偏偏說得笑語如珠。
花飛緣不去看她的臉,事實上他一次也沒有抬頭看過,過了一陣子,才說出話來。
“……既然如此,那我投降便是……”
任憑許淡衫智計百出,也絕對想不到這公子居然冒出這么一句話來!茫茫然地愣了半晌,才生平第一次地反問:“什么?”
“我說……如果打不過,我還逃不過嗎?”花飛緣輕輕地談論,閒散的語氣如同談論外面的風花雪月。
“公子!”這下子倒是李祁荃和許淡衫兩個人齊聲吼了出來,兩雙不可思議的眼睛看向半臥倒的花飛緣,實在無法相信他剛才說了什么!
“不是么……不管如何反抗,始終都是要流血犧牲,那么無論是犧牲多少的人,也還是有人要犧牲……既然為了大家好,還不如就此繳械投降,來得乾淨……只要少了這個障礙,那他也不會多為難我們……”
許淡衫感覺到頭一陣發昏……
先前還覺得這樓主聰慧絕頂,此刻卻說出如此的話來,還真是讓人眼珠落地!
“公子!這樣好像不對!如果那魔頭成了武林第一,那他將來壓榨武林同道,豈不是損傷更大?!”李祁荃急忙進諫,也讓許淡衫對這個忠心的奴僕印象稍好些。
“既然如此,那么我們乾脆退隱江湖好了……如果不是江湖中人,那他也不會為難我們……”花飛緣袖子捲起,優雅地打個呵欠,身子蜷縮,似乎就要這么睡著了。
這、這混賬東西!
不行!不可以生氣……絕對不能在這裡生氣……她深深呼吸,將掩蓋在溫柔外表下的怒氣壓抑下去,也讓自己看向花飛緣的眼神不要那么光火。畢竟,她是來勸說的,不是來找茬的……“公子這樣想就不對了,那魔頭可是貪得無厭……”
“如果我再沒什么好給予的,那他就算再貪也有個限度……”花飛緣打斷她的話,倒臥在軟榻之上。
“可是!就算如此……”
“……人生如夢似幻,既然如此,何必強求……該來的怎樣都會來,該去的如何都會去,那么一切塵緣落定,既然如此,那還來改變什么……何不順其自然,就此安然?”
這一番話,慵慵懶懶,說得貼切萬分,大有看破紅塵,置生死於度外的感覺,也讓許淡衫的心,因為心火的旺盛而快速地跳動,顯然快要無法忍受。
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!將一切都拋棄,說得如此雲淡風清!死都要保護的尊嚴,江湖地位全都不顧,就這樣龜縮起來,等待他人廝殺過後的風平浪靜!實在是太過分!
“既然如此,那公子為什么一直和‘青霜樓’作對呢?既然這么看得開,那為什么要處處和我們為難呢?”她咄咄逼人,一定要扒下他的假面具。
花飛緣小聲嘀咕:“……不是我和你家公子過不去,而是你們‘青霜樓’處處刁難……我一直沒有招惹你們……”
確實……
這么說起來,好像確實是他們樓主一直在找“水月鏡花”的麻煩來著……可是——
“就算如此!那你……”
“對不起……我實在是很疲倦了……姑娘你,請回去告訴你們樓主……就說別把‘浮生樓’算在裡面……”花飛緣語聲柔膩,含含糊糊,也確實是一副要進入夢鄉的樣子。
做夢也想不到“水月鏡花”居然是這樣的人!懦弱,膽小,推卸責任!而且不識時務到了極點!難怪樓主看他不順眼,就連第一次見他的自己都忍受不了!
“我不走!”
你狠,我也狠!要不然我就愧對公子交給我的任務,對我的信任!就算捨棄生命,我也要達成我的目標!
她雖然外表嫻靜,但是卻也是出名的智謀過人,再加上意志堅定,從來不相信有辦不到的事。
“我一定要你答應公子的計劃,我才走!”
她明眸閃閃,強迫自己壓下滿腔怒火,做出給外人看的溫柔嫻靜表面,雖然柔和但是倔強無比地說出自己的要求。
“你這個女人!別不識好歹!”花飛緣沒什么反應,一邊的忠犬卻咆哮了起來,嘶吼著要她的小命。
許淡衫不動不驚,一雙眼睛直直地看著花飛緣,就等著他的回答。
花飛緣嘆了口氣,從軟榻上勉強撐起身體,軟軟地來了一句。
“好……這裡的廂房隨便你使用,如果膩了,就請回去吧……”
睫毛抖動,眼眸上抬,明眸對上了她的眼睛,讓她的心猛地一動,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。
顫動的眼睫下,眼瞳如秋水,如深潭,如星空,如這“浮生樓”中驚醒的一場春夢,夢中落紅無數,隨風消逝,轉入潺潺流水中……如夢似幻,湮滅紅塵……
第二話:玲瓏·璇璣·百轉千回
她見不到花飛緣。
許淡衫坐在廂房裡,慢慢地吃著婢女送過來的飯菜,然後在對方虎視眈眈的注視下,慢慢吞嚥了下去。
簡單的四菜一湯,一道炒蒜薹,一道素繪三鮮,一道宮爆雞丁,一道蠔油牛肉,炒得熟卻脆,分外好吃。最後是一道蛋羹,更是香嫩可口,入口即融。她就當著那兩個婢女的面,將頭上插的銀針插了進去,注意到沒有變黑,才從口袋中掏出來自備的筷子,開始食用。
因為毒不光是放在飯菜中,就連盤盞的邊緣,使用的勺子,都有可能被下了毒藥。
雖說害人之心不可有,但是站在人家的地頭上,防人的心理還是少不了的!
這是許淡衫經歷過那么多風風雨雨才總結出來的經驗,雖然老套,但是確實是不可磨滅的事實。
她細細地喝著蛋羹,品嚐著雞蛋在舌尖上滑動的感覺,腦子裡強力地打著轉。
自從那天勸說失敗以後,花飛緣就允諾她可以在“浮生樓”自由居住,直到她膩煩了為止。所以她這幾天一直泡在離“觀月”最近的廂房裡,等待著機會,去勸說那位不知道到底是聰明還是蠢笨的樓主乖乖地投降,投入到四大樓主聯盟的陣營中來。
“水月鏡花”花飛緣,她從來都沒有見過這么奇怪的人,一切的行為全在她所能估量的範圍之外,全部和普通人,起碼和握有重權的一樓之主、有野心的人完全不一樣!
世人皆有所追求,或所渴望之權力,或希望之地位,再或者是心儀之人,有個一兩樣追求是很正常的,但是根據她的觀察,那位樓主似乎什么也不需要!
權力,也沒見他怎么行使,地位,感覺上李祁荃的地位都比他的高,而心儀之人?那更是虛無縹緲的所在,這是第一個她完全無法看透的人!
完全沒有弱點,也就完全沒有攻破點,那么說,就完全沒有成功的機會!
但是,完成任務的前提條件是,她見得著這位樓主的面才行。
在這裡住的這幾天,她每次去拜訪花飛緣,都被護衛以一個理由擋回去了。
“樓主正在休息,請姑娘稍後片刻再來吧!”
天知道她一天按三餐加夜宵的時間去探訪,而這位花公子,卻一天到晚在睡覺!拜託,他撒謊她不怕,就是別把她當傻瓜!
唉……挫敗!
“姑娘,你在這裡呆得也夠久的了,你家主人想必惦記得很,你還是趕快回到他的身邊吧!”一邊的婢女出聲,嘴上說得勸誡的話,臉上的表情卻恨不得將她抽筋扒骨,下油鍋。
看起來,還真是很嫩!
小小惡犬,還敢和她這條成了精的老狐狸鬥,也未免太小看人了!
許淡衫微笑,聲音恬靜,十足大家閨秀的風範。
“我家主人對我一向放心,知道我不會暗地裡做出來什么事情來——比如說揹著主人趕客人之類的……”
這最後一句,將婢女的臉氣成紅一陣、青一陣,然後也不管她有沒有吃完,匆匆將盤子一收,拿了就走。她身後跟著的同伴,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,也沒說什么,跟著跑了出去。
“嘿嘿……好嫩的道行……”許淡衫微笑,如外面的燦爛春陽,說不出的開心。但是一想到現在不是捉弄別人的時候,一張臉就暗淡了下來。
得想個方法,再見那男人一面!
但是……
許淡衫輕輕將用過的筷子抹乾淨,放入懷中,推開房門,走了出去,立刻就跟上來幾個婢女,在後面監視。
唉……就算想用武功偷溜到“觀月”上,也得甩掉這一大幫子的跟屁蟲才可以!
正思索間,腳步卻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後花園,進入那一片色彩斑斕的景色中去。百花盛開,花團錦簇,染上胭脂紅、醬紫、海青、明黃、柔粉,裝扮出一副如詩如畫的美景。
她穿著素雅的淡青色衫子,站在一片繁花中,分外顯眼。看了看身後那些麻煩的東西,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,想了想,突然向後面朗聲說道:“我想在這裡午睡,你們愛等著就等著吧!”
然後不顧對方的愕然,還真的找了一塊山石,在上面假寐了起來。一眾侍女看她如此,都以為是說笑,但等了片刻還不見她起身,便湊到前來,看她鼻息沉穩,睫毛微顫,竟似真的睡著了。
“這女人真麻煩!明明是咱們‘浮生樓’的死對頭,還敢大搖大擺地上來,居然還厚臉皮地住下來,真是不要臉到了極點!”
“就是、就是,都是咱們樓主宅心仁厚,不和她一般見識,如果是我呀,早把她拖出去斬成八段了!”
“不過,她既然在這裡睡著了,那我們遠遠看著就可以了,她想跑也跑不了的……小菊,去拿點瓜子點心來,我們一邊聊天一邊監視!”
“唉!”叫做“小菊”的小丫頭應了一聲,就跑了出去。那幾個丫頭說說笑笑,走到一邊去。繁花中,露出許淡衫的青色衫子,分外惹眼。
過了片刻,小菊回來拿了三色糕點和幾盤瓜子,然後又被指使去幹別的雜務走開以後,那幾個丫環便開始高談闊論起來。等到小菊經過自己身邊,許淡衫伸指一戳,點中她的穴道,小菊連呻吟一聲也沒有,就軟軟地臥倒。這一切電光火石,自然沒有被那些聊天的丫環們看見。
許淡衫快手快腳地扒了外衫,和小菊的調換,然後將她放在石上,自己則急匆匆地離開。這一下鬼使神差,算準時間再回來,自然不會穿幫!
終於拋開了那些礙眼的傢伙,她快速摸到花園中心的“觀月”上去,看了看七層高的樓,吸一口氣,足尖連點,施展絕世輕功,攀了上去。
一樣的大堂,不過是從不同的入口進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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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完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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