楔子
「那就是神仙嶺。」行商指著前面森森群山說道:「這地方山高林密,攏共也沒有幾戶人家,又叫三不管。」旁邊一個文士打扮的中年人道:「三不管?」行商說道:「這是三省交匯的地界,山窮水惡,贛、閩、廣三省誰都懶得來管。還有一說,這三不管是天不管,地不管,皇上也不管。」文士搖著紙扇道:「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,中華腹地,哪裡還有化外之民?倒是孫老闆,怎生放著大路不走,要走著這三不管的山路?」「這您就不知道了。神仙嶺雖然難走,但從贛州府到廣東,從這兒走要省出兩天的路程。而且還有樁妙處——」孫老闆嘿嘿笑道:「這神仙嶺下有家客棧,雖然只有三五間客房,但收拾得乾淨利落,店裡自釀的山酒更是一絕,店名就叫杏花村。」文士見他笑得別有意味,不由笑道:「孫老闆寧肯翻山越崗,走這神仙嶺,不會是隻為了這店裡的山酒吧。」孫老闆笑道:「不瞞您說,杏花村是個夫妻店,掌櫃的姓白,原本也是個讀書人,五十多歲也沒考中秀才,是個老童生,生性木訥。倒是老闆娘相貌標緻得緊,能裡能外,過路的都叫她丹娘。」文士笑道:「原來孫老闆在這兒有個相好,怪不得嫌大路遠呢。」孫老闆連忙搖手道,「這您可誤會了。人家夫妻在這兒開店,做的是正經生意。掌櫃的讀聖賢書出身,半點兒邪事都不沾的。丹娘也是個正人,來往客人雖多,這么個標緻婦人在店,連一句風言風語也沒有。」文士還是不信,「那孫老闆何苦走這山路?」孫老闆笑道:「閣下有所不知,那丹娘三十多歲年紀,風韻正足,生得白白嫩嫩,花枝一般的人物,單是看她燙酒遞菜,小腰一扭一扭的俏模樣,再多走幾十裡山路我也樂意。」說著嘆道:「說來也有一年沒來了,不知道丹娘是不是又俏了幾分。」文士拿摺扇在手心輕輕敲著,訝道:「荒山野嶺竟有如此尤物……」說話間山路一轉,露出山坳裡一個小小的院落。依著山岩是座兩層小樓,前面一片空地,外面竹籬上爬滿青藤,院內幾株杏花開得正豔,滿枝紅霞勝火。樓角挑著一幅黃布酒幌,上寫著「杏花村」幾個墨字。
孫老闆收了嘻笑,正了正頭巾,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院子。
正值午時,院內卻靜悄悄寂無人聲。店門大開著,門旁一塊木牌被一幅綠紗巾遮了半邊,上面隱隱寫著銀錢數目。文士四下打量,只見客棧雖小,卻窗明几淨,桌椅上絕無半點灰塵,看得出主家操持有道。只是客人已經進了樓,還不見掌櫃的出來,未免奇怪。
兩人上了樓,正自納罕,旁邊一間客房支啞一聲開了門,一個柔婉的聲音說道:「客官,是要住店嗎?」兩人回頭一看,不由愣住了。
一個少女倚在門邊,穿著件青布白花的上衣,紐扣還來不及扣好,只用手捏著衣襟,雪白的頸子一直延伸到襟下,露出細緻的鎖骨,似乎是剛披上衣衫。下身是條靛藍布裙,裙角已被壓得皺了。裙下露出雙大紅緞鞋,她是纏過足的,那雙繡鞋猶如兩瓣紅蓮,精巧可愛。裡面兩隻白生生的玉足,卻是除了裹帶,光著腳套在鞋內。
乍暖還寒的三月天氣,那少女額上卻滿是汗水,腦後一窩烏亮的青絲墜在肩頭,幾縷髮絲沾在頰上,粉頰一片潮紅。她看上去十七八歲,雖然布衣荊釵,但眉眼盈盈,嬌俏可人,此時衣裙不整,香汗淋漓,別有一番香豔的美態。
文士聽同伴說得天花亂墜,滿心以為老闆娘是個端莊賢淑的小家碧玉,此時一打照面,這婦人美則美矣,可眉梢眼角春情流露,分明是剛與人歡好過,天剛過午,在客房白晝渲淫,這丹娘做得哪兒是正經生意?看著孫老闆瞠目結舌的樣子,文士不由暗自偷笑。話說回來,有這等媚物推枕薦席,再多走幾十裡山路也是值得。
孫老闆滿心驚訝,這少女相貌與丹娘有七八分相似,但年紀小了許多。看著婦人胸乳沾滿香汗,溼淋淋散發著白膩的肉光,孫老闆不禁有些眼暈,期期艾艾道:「您是……丹娘在么?」那女子俏臉飛紅,小心掩住襟口,正待說話,身後門板忽的被人踢開,一條大漢繫著腰帶從房內出來,一手摟住她的頸子,在她粉腮上重重親了一口,「你娘那婊子真夠騷的,屁眼兒都浪的滴水……」說著從腰裡摸出一小串銅錢,扔在那少女懷中,順手又在她高聳的乳房上扭了一把,蹬蹬蹬下了樓。
少女攥著那串銅錢,勉強露出一抹笑容,輕聲道:「丹娘剛接了客,一會兒就出來。兩位客官,是要住店嗎?」
01歸家
一年前。
白雪蓮日夜兼程,趕到神仙嶺也已經是日暮時分,遠遠看到暮色裡飄揚的酒幌,少女唇角不由露出一縷笑意。
自從十二歲到羅霄山學藝,白雪蓮已經六年沒回過家了。不知道爹爹的咳病好了些沒有;娘一個人裡裡外外操持客棧,可辛苦得緊了;玉蓮妹妹今年該十六歲了,不知道家裡給她說了親沒有;還有弟弟英蓮,一家人的命根子,離家的時候才一歲,正在娘懷裡呀呀學語,如今也該長大了呢。
暮色一層層重了下來,周圍的景物漸漸模糊。白雪蓮有心給爹孃一個驚喜,按了按背上的長劍,悄悄進了院子。
店裡已掌了燈,樓下客堂坐了兩桌客人,靠窗的一桌是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和一個綠衫女子。那女子看上去比白雪蓮大了幾歲,目如點漆,顧盼間隱隱生輝,引得另一桌四名漢子不住朝這邊張望。
單看那對眸子,白雪蓮就認出這女子身懷武功,只不知深淺如何,她手邊放著包裹,腳上套著小羊皮製成的快靴,一副出遠門的打扮。